高尔夫球场是怎样建成的(下)
前文提到宿迁骆马湖球场是在一片废弃矿坑上建造的。逐利而为的人们在这里不停地开采、冲洗出棉白的石英砂;而大地上则出现了一个个形态各异、深浅不一的矿坑。更糟糕的是,在一些地方,冲洗下来的泥沙形成了深达十几、乃至几十米厚的淤泥。
陪同球场设计师赵建国老师第一次去现场时发生的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老师有个习惯,完成初步设计后,会在现场把重要的点标识出来,然后在现场逐个走过每个点、每条球道,检查设计的合理性、准确性、以及和当地地形、地貌契合的程度。当走到现在的C6、C7球道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用来做标志的旗杆倒下了,就过去把旗杆扶起来,准备使点劲儿插下去。结果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旗杆一下插得很深。我觉得奇怪,拔出来换个地方再往下插。结果这根长度2米多长的竹竿一下全部插进了地面。
遇到这样的地质条件,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需要先清除淤泥。但专家告诉我们,这里的淤泥厚度也许是几十米。要完全清除,可能就会留下一个新的“天坑”。而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已经存在了N多年,地质已经相对稳定。因此,应该像青藏铁路穿越永久冻土区那样,尽量减少对其“扰动”,以保证地质相对稳定。
赵老师从善如流,修改了这里的设计,将原来的挖方区改为了填方区。我们所有的后续工程,造型、排水、喷灌等都是在新填进来的土方深度内进行的。
几年过去了,这两条球道的现状告诉我们,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排水与保水
如果说土地是死的,摆在那里让我们去研究解决,那流动的水解决起来则相对难一些。
2008年2月的一天,我们在奥兰多的一家酒店,与高尔夫设计界的传奇人物:皮特-戴先生(Pete Dye)见面。
当时,陈朝行总经理问戴老先生:“您觉得对于球场品质来说,什么最重要?”时年84岁高龄的老先生不假思索地答曰:“第一是排水;第二是排水;第三还是排水。”
无论是球场设计还是建造,更遑论球场运营,排水功能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球场品质的好坏。
得到了大师的“真传”,就要身体力行,付诸实践。我们在佛山建造的山语湖球场排水做得很到位。球场开业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暴雨。雨势之大,以至于我们铺在沙池里的沙都被冲到了底部。当天早上雨势减弱,十点钟开业仪式结束后下场的嘉宾走到场地惊喜地发觉,雨水已经通过布局合理、密集的排水系统基本上排干净了,因而无不交口称赞。
2013年10月,受台风“菲特”登陆影响,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了东方明珠上海。雨水强度大,持续时间长,上海顿成泽国。互联网上一张“潜水艇公交”的照片让人们见识到了这场暴雨的强度。当时,由我们改造的上海旗忠花园高尔夫俱乐部刚刚开业10天。一个新球场能经受住这样严酷水灾的考验吗?我们有些担心。
3天之后传来的消息令人欣慰,当上海大多数球场还在“救灾”的时候,旗忠球场已经开门迎客了。
排水固然重要,但我们也有需要“保水”的时候。
2010年春季,海南神州半岛东场18洞建造进入了全面植草阶段。神州半岛球场选址在海边的沙地上,有的地方沙的厚度有十几米深。在这里建球场,挑战来自于如何获得足够的淡水。在球场建造阶段,刚刚种植下的草和坪床需要时刻保持湿润,尤其是在北纬18度这样低纬度地区,因为空气透明度高、日照强烈,本来水的蒸发量就很大,而春季持续强烈的海风又带走了大量水分。如何使新种植的草得到最基本的灌溉,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那年春天,项目经理刘艳成和我们都被这个问题困扰。当时正值海南的旱季。因为不下雨,温度在不断上升,白天一直保持摄氏30度以上。这样的天气下,要保证草的成活,需要在植草一周以内的区域每天浇水不下10次。随着灌溉湖水位的快速下降,我们的心也在不断下沉。
靠天吃饭显然不是朝向人做事的风格。我们不断尝试各种方法:打井取水;在那些靠近球道的人工湖里架设临时喷灌泵,务必充分利用每一滴淡水;从远在两公里以外的西场喷灌湖铺管引水等等。那一个月,我们买了不下五台水泵,买了口径不一的各种引水管N千米,买了几个小发电机,买了不少电线,还有N多接头、管件……终于,我们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了植草,并保证了草的成活。
盼晴与盼雨
石林国际高尔夫俱乐部有三个18洞,2009年2月开工,2010年5月底完工,8月移交给业主。
由于温度的制约,球场大面积植草是从2010年2月开始的。
要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完成54洞球场的植草,确实是一个充满了各种挑战的任务。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我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我们的挑战来自各方面: 为保证质量,我们的球道沙来自400公里以外的边境城市河口,运输是挑战;沙来了,还需要二次运输到场地内(直接进场会给地下工程质量造成影响或隐患),也是挑战;沙面造型不仅需要经验丰富的造型师(我们在现场有14个外籍造型师和21个国内造型师),还需要浇水;更重要的是,一旦植草完成,在7-14天之内,必须不间断地浇水,保持坪床湿润……
你一定注意到了,我们面临的挑战中,至少有两条都和水有关。
而那一年的云南遇到了据说是百年一遇的大旱,有很多地方将近一年都没有下雨了。尽管球场所在的地区不缺水,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球场的喷灌系统,包括水泵、压力、主管管道的口径等等参数都是根据运营期的需要设计的。而在建造期,相同面积的球场对水的需要是运营期的5-10倍。更重要的是:尽管在神州半岛我们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但神州半岛除了灌溉湖以外,球场内还有大小不一的几个景观湖,还可以打井,另外西场的灌溉湖水也可以调用。但是在石林,我们没有地下水可以取用;整个54洞球场里只有两个灌溉湖。由于喀斯特地貌的特性,这里的地面留不住雨水,因此,我们也无法像在神州半岛那样,找个景观湖架个临时泵来缓解整个灌溉系统的压力。
自然条件逼得我们只能以时间换空间:已经植草的区域白天浇水不能间断,于是,给沙面浇水以利于沙面造型的工作就在后半夜做。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了几个星期之后,好几个同事因为睡眠不足,都成了“熊猫眼”。
那是一段令人纠结、抓狂的时光:一方面我们希望天天都是晴天,这样,我们就可以连续完成盲排、铺沙等一系列植草前的准备工作;一方面,我们又希望能下雨,这样能使我们已经严重超负荷工作的同事以及灌溉系统能稍事休整,也给久旱的云南带来滋润。
这相互矛盾的期盼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同事宝贵的睡眠……
简单与反复
解决了自然环境的问题,剩下的更多就是人为地付出了。
做房建的人大概会觉得做球场太简单。
因为你在做好的球场上几乎看不到所谓的“横直竖平”,而这个要求应该是盖房子的基本功。
然而,要做一个既要有挑战性、趣味性、与当地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而且在很多情况下还要给人美的享受的高水准球场,对于建造单位来说,不厌其烦是一种基本素养。
去过石林球场打球的人不少,但去过石林C场打过球的人可能不多。因为业主的经营定位,C场并没有正式开放。
所有去过C场的人想必都会对12号球道留下深刻印象。这个只有发球台和果岭、没有球道的三杆洞建造在两堆石笋之中。发球台这一侧地势较高、地形相对平坦,还好布置;而果岭则完全位于高低错落的石笋群之中。当时,因为施工路先做到了果岭一侧,我们就先做果岭。为了尽可能保护天然环境,我们是按照设计师要求的最小面积进行清理和土方施工的。
但是,等到发球台一侧清理好了之后,站上去一看,果岭显得太小,给一般球手的视觉和心理压力太大。于是设计师决定扩大果岭区清理范围。要知道,这些清理可不是拿扫把扫一扫就能完成的,而是要把石头清理下来。结果,我们只有把已经撤离的机械设备再一次开进现场,重新清理,直到符合设计师的要求。
完成设计师优化设计做的修改,尽管有时翻来覆去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能看到明显的成果,还算是有成就感。但要是老天刁难,把已经做好的成品搞得面目全非,其修复工程就是对人类耐心和意志的考验。
港中旅聚豪会戴球场中的D球道5号洞也是一个三杆洞。这条处在小丘半坡的球道有多个不同角度的发球台,还有形状不一、大小各异的一串沙池。球手击球的时候面朝水库,景色十分美丽、壮观。
但这条球道在建造的时候却令现场的李振忠以及我们每一个参与建造的人都几乎崩溃。原因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沙池都位于斜坡上。施工那年赶上“龙舟水”又大又急。好容易做好了造型,一场雨下来就冲得不成样子;等到修好了造型,埋好了排水,铺上了沙,一场大雨又把我们送回了几周以前。
就这样,冲了修、修了冲,反反复复搞了一个多月,这条球道终于做好了,我们现场的施工团队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现在,这条球道成了聚豪会的一个标志洞,其在夕阳下动人曲线的照片频繁出现在各类媒体之上。
付出与收获
前面提到的球场各具特色,但要是评选球场吉尼斯纪录,“最多发球台的球道”恐怕非九寨云顶球场7号洞莫属。
这是一座尚未正式开业的球场,去年,我们刚刚向业主移交了这座球场。开工的时间是2010年4月。
这里地处海拔2000米以上的川北,距离著名的九寨沟景区40公里;每年11月至次年4月基本被冰雪封闭,无法施工。这里气候变化多端,即使是夏天,一场雨下来,气温也会骤降十几度。这里山高雾大,湿度也大,项目的同事们洗的衣服有时候一个月都干不了。虽然这里距离九寨县城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但高差却有1000多米。上山的路蜿蜒盘旋,有差不多20公里。就是开车去县城,来回也要两个小时。
云顶球场的7号球道是一条很有特色的左转弯狗腿四杆洞,它横亘在一条不宽的山谷中。从发球台望去,左边是一池平滑如镜的碧水,球道沿着水岸蜿蜒,果岭就倚在岸边,而果岭的后方一大片挺拔高耸的水松,随着季节的变换色彩斑斓。
大概是设计师也被这人间仙境般的美景吸引了,想让球手们从不同的高度、不同的角度体验这天造地设的绝美景色吧,他在这条球道设计了9个发球台。这些发球台依山而建,拾级而上。最高发球台和最低发球台之间的高差有将近30米。对,差不多是10层楼的高度。
从卫星图上可以看到,球车道修到了第4个发球台。后面的发球台因为坡度太陡,就没法做球车道了。球手当然可以拿着球杆走上最高的发球台,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利用较大的落差和高原效应开出一个超远距离的球,给自己的开球距离创造一项新的纪录。但对于建造者来说,我们必须克服这最后的一二十米的高度,人挑肩扛把材料,尤其是沙石运上去。
这几个发球台光是运材料就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观岭球场施工中与建成后对比
2008年5月11日,我从海南飞到了四川成都。当时,我们承建的成都观岭球场刚刚开工两个月。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和马克先生(Mark Hollinger)在现场会合了。在业主的参与下,我们一起走过了六七条球道,马克先生不仅对那些做好了初步造型的球道提出了改善的意见,也对一些正在清理的球道、一些正在做土方的球道提出了方向性的意见。他看得很仔细;我们之间也有深入的讨论。因此,当我们结束现场查看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一点多了。
根据原来的日程,下午要开会,汇报现场的情况,同时,马克先生也会提出视察现场后改善和修改的系统意见。
由于过了开饭时间,我们就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简单地点了些菜饭。当我们匆匆结束就餐返回现场会议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球场刚刚开建,这又是开工后设计师第一次对现场进行视察,因此,业主方对此十分重视。参与会议的不仅有业主方现场的工作人员,还有通过视频参会的业主方在成都总部的同事。
我记得就在会议刚刚开始,设计师开始发言后不到两分钟,我们脚下的大地就开始晃动了。先是上下跳动,持续了几十秒之后,就开始左右摇晃。我们所在的会议室的顶棚是一些吊顶的发泡板,地震开始后不久就不断飘下来。
我们很快来到建筑物外面的停车场,这座两层高的建筑在我们面前又左右摇晃了好几分钟,才逐渐停了下来。
后来我们从电视、互联网上了解到,汶川发生了8级特大地震。而我们离震中的直线距离也就是100来公里。
给我们添麻烦的不仅有这场世纪大地震,还有那年春天的连绵阴雨。雨并不大,还不至于造成场地的冲刷和其他损失,但是,这雨就是用一种我都不知道如何更确切形容的方式,不紧不慢地下。下个两三天也会停一下,当地面快要干了,我们准备进场施工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飘下来。
大自然就是这样,用各种各样我们预想得到的、或者是出乎意料的方式考验着我们的毅力和耐心。
以林俊伟为首的团队坦然地接受了来自大自然的考验。在那些最艰苦的日子里,林总以身作则,和同事们一起起早摸黑,想方设法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加快施工进度,配合业主售楼的形象展示。
结果,我们不仅比合同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三个月将球场移交给业主,获得了业主的赶工奖励,球场的质量也得到广泛认可。最近,我又看到17号洞被评为“中国18名洞”。
不懈的付出和努力都得到了回报:千岛湖球场早就被评为华东地标球场;骆马湖球场被江苏省高协的一位领导称之为“江苏最好的球场”;神州半岛、昆明石林球场、港中旅聚豪会戴球场、上海旗忠花园俱乐部不仅在国内名声鹊起,获得了各种奖项,还都被评选为当年度亚太最佳新球场、最佳改造球场等。山钦湾入选世界百佳,更是对我们付出和追求的最大回报。
回头再看看那些留在坚硬石头上的、松软泥泞上、海边沙地上的一个个艰难的脚印,会发现我们的坚持和辛劳铺成了一条金灿灿的路。
作者简介:
贾晓东 朝向集团副总经理,兼任工程事业部总经理,美国高尔夫建造协会会员,北京外国语大学日语系本科毕业,北京外国语学院日本学研究中心研究生班毕业。1988年开始从事高尔夫行业,历任深圳高尔夫俱乐部董事、会员部经理、营业部经理、俱乐部副经理、俱乐部经理,苏州太湖国际高尔夫俱乐部总经理,世纪海景高尔夫俱乐部总经理,顺德君兰国际高尔夫俱乐部总经理等职务。
此文章来源于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