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大沥湖 一个高尔夫球场引发的战争
嫩北原名嫩茶北,建村可追溯到元朝。始居者迁自福建,种茶为生,声名在外。新中国成立后,此处已无茶,唯剩嫩茶村名,分南北两村,村民种地为生。
村内老者介绍,上世纪80年代末,嫩北有500多人,人均耕地约1.4亩,村民多种西瓜、白瓜、花生、大苋菜等经济作物。这一带的西瓜尤负盛名,与谭边韭黄、雅瑶冬瓜等一并写进了《南海市志》。老者称,那时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年可收入2万-3万元,不比城里人收入少。
上世纪90年代初,南海政府掀起打造旅游经济的浪潮,西樵山、南国桃园、仙湖等地相继开发成度假区。大沥不甘落后,大浩湖度假区的规划浮出水面,嫩北村恰位于大浩湖片区。
根据当时规划,大浩湖度假区主打高尔夫球场,是佛山首批高尔夫项目之一。要建大项目,自然需向周边村子征地。当时,负责该项目的佛山乡村俱乐部有限公司,两期共得到南海国土局批复的土地约4370亩。其中,嫩北村一期征地约760亩,每亩补偿8000元;二期征地约1200亩,每亩补偿18000元,分别在1992年底和1993年初签订协议。
征地很快完成,补偿款随即发到村民手中。从此,村子命运开始变化。嫩北人均耕地只剩0.3-0.4亩,各家种地自给而已,家庭经济主要来源变为打工。大部分人进了高尔夫球场做建筑工,还有的走出村子打工。当时的工价30-40元/天,这让刚刚失去土地的嫩北人感到满足。“工作一个月,相当于种一季菜,而且再也不用看天吃饭。”
其后,村民开始筹建新村,他们平整了旧村附近的水田,每户分得约100平方米建设用地,用征地赔偿款建起了三四层的高楼。如今走进嫩北,新村和旧村依旧相视而立,色彩分明。
而高尔夫球场本身也让村民兴奋,西瓜地变成高档旅游区,众多达官贵人到此。球场奠基,时任佛山市委书记的欧广源到场致辞,有村民记得,是日下着雨,欧广源开场白说雨水生财,是好兆头。两年后,球场开业,鞭炮响彻山野,豪车齐聚,其他村的村民纷纷来到嫩北观看,盛极一时。
“说实话,那时我们都感到惊奇,为村子旁边有这样的项目感到骄傲。”此时,吴崇彪刚从桂城某技校毕业,在外打工。他和胡宝祥是小时玩伴,长大后也经常下棋聊天,根本不曾想到,此后会因高尔夫球场反目成仇。
一晃15年过去了。 这15年间,失去土地的嫩北村贫富差距也日益拉大,有的在外当了老板,有的仍在工地挣扎。高尔夫项目征地带来的补偿,每年给村民带来1000多元/人的分红,早非生计之本。与之同时,土地价值暴涨,大沥其他村子因征地一夜暴富者层出不穷,嫩北人对着隔壁的高尔夫球场,徒呼奈何。
可就在2007年初,传言袭击了嫩北村:大浩湖高尔夫项目要转让给香港老板搞房地产。蓦然间,村民才发现,大浩湖项目一期建成后,二期竟一直没动工。签合同时不是说只做高尔夫吗,为什么改成房地产?房地产的价值肯定暴涨,会不会给额外补贴?按国家规定,征地后10年不开发,土地将归还村集体,二期没动工的那些土地能不能要回来?……困惑、猜测、遐想交织在嫩北村的上空,村子瞬间沸腾起来,村民从传言中窥探着:我们是否还应得到更多的钱?
此项目涉及的嫩南、马洞等村同样沸腾了,村民纷纷找村委,要求去政府讨个说法。
最先行动的是马洞村,他们提出把二期没动工的1000亩土地全部归还给村小组。其后,嫩南开始与政府交涉,嫩北也不甘落后。此时,嫩北村长害怕与政府交锋,称病请辞,胡宝祥和吴崇彪开始登上嫩北村的政治舞台。
嫩北村民此时已沉浸在财富的诱惑中。他们到处寻找当初的征地合同和资料,在困顿时甚至请政府内部人士帮助。最终,他们掌握了大部分材料,提出了“二期1200亩闲置土地全部收回、恢复耕种”的诉求。
2007年6月,胡宝祥与嫩南、马洞等村村长一同找到横岗村委会,希望诉求得到满足,无果。其后,三个村小组又多次向大沥镇和南海区政府反映情况,但均未得到明确答复。
胡宝祥称,此时村民还每人出资100元,成立了上访基金,专门向市区信访部门投诉。“大家积极性很高,但成效不大,我也一直努力与大沥政府交涉。”
大浩湖项目二期施工队强行施工,与村民发生打斗,致两人死亡,数十人受伤,100多名涉事者被抓。
胡宝祥所言不虚,大沥政府的确成立了专门小组与嫩南、嫩北、马洞等村的负责人对接,意在解决大浩湖项目的历史遗留问题。2008年2月21日双方的会议记录显示,当时大浩湖的投资方已从佛山乡村俱乐部变更为香港新世界。双方约定,投资方要在2008年4月1日前给出有关“大环境配套费”(即不收回土地,改作现金补偿)的回复,在此之前不能动工。
2008年3月20日10时许,大浩湖项目二期施工队强行施工,100多位马洞村民上前制止,与开发商雇请的100多名社会人员对峙。警方迅速赶到现场,事态暂时平息。
第二天上午9时许,施工队再次强行施工,马洞、嫩北、嫩南三地村民拿着扁担、凳子前来阻拦。当时媒体报道,双方发生打斗,数十位村民被打伤住院,所有人均为骨折,有的断腰,有的断腿断臂,还有的头被打破。
警方很快赶到,但施工方并未停止殴打,四五位警员受伤。其后,特警端着冲锋枪控制现场,涉事的100多名伤人者被抓。时任大沥镇委书记陈有相也迅速赶来协调,他站到凳子上,大声向村民喊话,但村民仍旧围着,迟迟不愿走。
在这次事件中,有两位老人抢救无效身亡,其余伤者大多在医院治疗三四个月后方能下地走动。
此事在当地也被称为“3·21大浩湖血案”,血案后,有人愤怒了,有人恐惧了,曾经齐心讨说法的各村开始分裂,各村内部同样发生分歧。
马洞和嫩南接受了政府的“租地+专款”补偿模式,但嫩北村,以吴崇彪为首的维权派始终坚持“要土地、不要钱”,到现在仍有40多人没签协议
2009年3月23日,佛山市国土资源局南海分局就吴崇彪等人的上访给予答复:1、大浩湖项目征地手续完备,合法有效;2、大浩湖项目用地不属于闲置用地;3、国土部门希望通过土地利用规划修编,为嫩北村安排适当的用地指标,帮助其经济发展。4月30日,佛山市国土资源局采纳南海分局的意见,予以公示。7月1日,广东省国土资源厅出具复核意见书,认为佛山市国土资源局的信访答复主要事实清楚、处理得当,维持该信访复查意见。
这意味着,吴崇彪等人的上访接近破产。与之同时,胡宝祥与政府的协商却“高歌猛进”。2009年9月24日,《嫩北村民小组关于解决大浩湖项目用地征地等问题的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出炉。据胡宝祥介绍,这份方案是自己与大浩湖工作组协商十多次才达成的结果,“我尽了最大努力,政府给出的条件也很优惠”。
《方案》提出,由政府(含其属下企业)或大浩湖项目开发商引入项目,以每月3元/㎡的单价租赁嫩北村小组约120亩的土地,帮助嫩北经济发展。租期从2009年10月1日起至2039年9月30日止,涉及总租金超过1.4亿元。胡宝祥称,这一项目可让嫩北村民的年终分红翻几番,“以前每年分红只有1000-2000元/人,自从有了这个项目,村里这两年的分红超过8000元/人,以后甚至可以超过2万元/人”。
同时,《方案》提出,大浩湖项目的开发商将在2009年10月31日前一次性支付“大环境配套费”及“和谐共建款”共2000万元。《方案》中解释,和谐共建款是建立在和谐、彻底解决大浩湖项目用地征地等历史问题基础上的专款。在吴崇彪看来,这是政府让开发商给的“维稳金”。
“租地+专款”的模式同样在马洞和嫩南推行,这两村很快达成协议,村民收款后再无上访。但在嫩北村,以吴崇彪为首的维权派始终坚持“要土地、不要钱”,到现在仍然有40多人没签协议。
2012年3月23日下午,吴崇彪收到广东省国土厅的电话,对方称其所要求公开的信息查不到,编号形式有误,需补正资料。司法程序尚未开始,吴崇彪已陷周折,他不敢去想象司法审判的结果,他眼里泛着泪花,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想争口气,不知不觉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此时,大浩湖工地上正如火如荼,根据最新规划,3到6年内此地将变身为“广佛新世界都市综合体”。不过,这些似乎已与嫩北村无关。围墙外,有村民还在耕地,这时节,该给西瓜下种了。
2011年11月1日,他曾向区人大递交《建议书》,内容即是关于失地农民的社会保障问题。他说,因为相关部门的答复期限最迟是5个月,所以他暂时还无从得知政府将如何回应其诉求。
2012年3月24日下午,就历年来累积的各种征地后遗症,南都记者试图从南海区农村工作部找寻答案,但被相关负责人拒绝。
根据郭伙佳的调查,失地2 0年来,其所在选区的部分村民已陷入“少无所托、老无所养”的境地,其原因来自社保水平相对低下,而此前一些村民无力自筹大笔资金购买大社保,问题由此变得更为紧迫。为此,他建议“要一次性办好大社保,确保生活无后顾之忧”,而资金来源则需要政府让出部分的土地出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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